2016年9月1日，在二十国集团（G20）领导人第十一次峰会即将召开之际，驻乌克兰大使杜伟接受乌主流媒体《2000报》专访，介绍G20峰会、中国经济形势、中乌关系发展前景及南海和有关国际问题的看法等，全文如下：

第一部分 关于经济问题

　　一、当前全球经济形势极不稳定，而当前状况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中国经济能否保持稳定增长。中国是否意识到自己对世界经济形势所承担的责任？能够采取哪些措施稳定世界经济？

　　作为全球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的责任首先是不成为世界经济的问题，然后是同各国一道努力解决当今世界面临的问题。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全球经济复苏一波三折，下行风险增大，不确定性增多，对中国经济也造成不小的压力。尽管如此，中国经济运行依然保持基本平稳。据世界银行统计显示，2009年至2014年，中国GDP年均增长8.7%，贡献了全球30%的增长，而同期全球经济平均增速仅为2%。

　　今年上半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增长6.7%，仍然走在世界主要经济体前列。和前几年比，这个数字是降了一些，但由于基数不断增大，所以增量依然很可观，相当每年新增一个中等国家的体量。特别是就业是稳定的，每年新增1300万人以上。这是比速度更有意义的衡量指标。不久前，一些机构下调了全球经济增长预期，却上调了对中国经济的预期，也表明了对中国经济的信心。

　　更重要的是，中国经济呈现“两个加快”的特征：一是结构调整加快，二是新动能成长加快。由于世界市场低迷，去年以来中国的出口总体上是负增长，上半年中国经济实现6.7%的增长，靠的主要是内需，靠的是中国经济的内生力量，这和前些年出口拉动增长的情形有很大不同。当前第三产业占比已经超过一半，并且还在增加，上半年服务业增速达到7.5%，高于GDP的整体增速。随着推进减政放权和促进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每天新增的市场主体达到1.4万户，其中不少是以新技术、新产业、新业态为代表的新经济。中国经济的动能大于压力，希望大于困难，中国将继续做世界经济的稳定之锚，不会成为世界经济的动荡之源。

　　中国在办好自己的事情同时，一直为促进世界经济增长和完善全球治理做出积极努力，包括提出“一带一路”建设倡议、发起成立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等。当然，中国不是救世主，不可能扛起对世界经济的所有重担。推动世界经济复苏需要各国共同寻求治本之策，营造良好发展环境。正是基于这样的理念，再过几天，中方将在杭州主办二十国集团领导人第十一次会议。

　　接任G20轮值主席国以来，中国同各国一道，共同制订《杭州行动计划》，为实现“强劲、可持续和平衡增长”目标做了大量工作。我们明确了结构性改革九大优先领域和48项指导原则，制订了衡量改革进展和成效的指标体系，我们通过了《全球基础设施互联互通联盟倡议》、《G20数字普惠金融高级原则》等重要文件。我们重启了国际金融架构工作组，推动建立更加稳定和有韧性的国际金融架构。我们创建了绿色金融研究小组，首次把绿色金融引入20国集团议程。

　　中方对G20杭州峰会的总体设想可以用一组数字“13410”来概括。

　　1是一大主题，即“构建创新、活力、联动、包容的世界经济”。

　　3是三大目标，即发挥G20引领作用，体现G20的战略远见和雄心，为世界经济指明方向，发掘动力；发扬同舟共济的伙伴精神，加强国际经济合作，共同应对风险和挑战，发出团结、开放、包容、合作的强有力信号；创新机制建设，打造合作平台，为G20从危机应对向长效治理转型提供坚实保障。

　　4是四大重点议题，即加强政策协调，创新增长方式；更高效的全球经济金融治理；强劲的国际贸易和投资；包容和联动式发展。

　　10是十大预期成果，即制定G20创新增长蓝图；制定落实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行动计划；制定结构性改革优先领域、指导原则和指标体系；制定全球贸易增长战略；制定全球投资政策指导原则；深化国际金融架构改革；创立三位一体的反腐败合作,推动G20制定追逃追赃高级别原则，设立追逃追赃研究中心，制定反腐败2017-2018年行动计划；发起支持非洲和最不发达国家工业化合作倡议；制定创业行动计划；推动气候变化《巴黎协定》尽早生效。

　　中方上述有关设想和目标体现了长期性和战略性，也展现了宽广视野和雄心水平，将创下G20历史上的多项第一。我们有信心同各主要经济体一道，推动杭州峰会取得尽可能多的成果，向国际社会发出积极信号，给世界经济注入强劲动力，为全球发展做出中国贡献。

　　二、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呼吁世界各国领导人推行协调一致的宏观经济政策，那么美国和欧盟有多大可能会完全放弃以自身利益为核心的利已主义经济政策，转而考虑其他玩家的需求？

　　在当今全球化的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能撇开世界经济环境去谈本国发展。世界主要经济体在制定宏观经济政策时，不仅要考虑自身的增长，也要考虑其外溢性的影响。不管喜不喜欢，这是客观规律。正因为如此，中国政府总理李克强在今年举行的夏季达沃斯论坛开幕式致辞中，呼吁各国加强宏观政策协调，采取更多增长友好型政策，以应对当前全球经济面临的风险和挑战。

　　我们所主张的宏观经济政策协调，首先是要维护开放自由的贸易政策。人们不应该忘记，贸易自由原则是当代世界经济秩序的奠基石，相反，贸易保护主义则是历史上屡屡引发冲突甚至战争的导火索。正象西方谚语所说，或者商品越过边境，或者士兵越过边境。在当前全球经济复苏艰难、孤立主义、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思潮日益蔓延的严峻形势下，各国有远见的政治家尤其应坚定不移推进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便利化，支持WTO多边贸易体制主渠道作用，反对贸易保护主义，多做以邻为伴的好事，不做以邻为壑的坏事，共同维护开放自由的国际贸易体系。

　　其次是要构建包容稳定的金融政策，当前，全球经济增速放缓，进一步放大了金融风险。各方要坚持推进金融改革，携手加强金融监管，不向其他国家转移金融风险，共同建设开放稳健的金融体系。

　　第三是要倡导创新驱动的产业政策。世界经济走出困境，最终还是要靠实施结构性改革，加快新经济的成长和传统产业的改造，推动经济发展实现转型升级和新旧动能转换。各国情况尽管不同，但总的方向还是要把政策着力点放到创新引导上。既要搞技术创新，也要搞体制创新，增强经济发展的内生动力。

　　三、中国曾正式表示，消除全球经济失衡是其对外经济政策的主要目标之一，实现这一目标的主要障碍是什么？哪些因素加剧了全球经济不平衡？为什么中国领导人认为这种不平衡威胁人类文明？

　　如果说全球经济不平衡的话，最大的不平衡就是南北不平衡。距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已经过去八年，但世界经济复苏力度远不及预期，发达国家和新兴经济体走势分化，发展问题依旧紧迫和突出，这是当今世界不稳定因素增多的重要根源。

　　发展出现问题，只能靠发展的办法解决。上个月在北京召开了推进“一带一路”建设工作座谈会，中国主席习近平发表重要讲话，并提出了“世界经济再平衡”的新理念，指出以“一带一路”建设为契机，开展跨国互联互通，提高贸易和投资合作水平，推动国际产能和装备制造合作，本质上是通过提高有效供给来催生新的需求，实现世界经济再平衡。特别是在当前世界经济持续低迷的情况下，如果能够使顺周期下形成的巨大产能和建设能力走出去，支持沿线国家推进工业化、现代化和提高基础设施水平的迫切需要，有利于稳定当前世界经济形势。

　　消除全球经济失衡不仅是中国政府的对外经济政策目标，更应该是包括G20集团在内全球主要经济体共同努力的方向。此次杭州G20峰会将提出共同构建创新、活力、联动、包容的世界经济，加强各大经济体之间的联动发展，扩大对不同地区、不同发展水平经济体的包容性，正是针对世界经济失衡开出的良方。

第二部分 关于中乌关系发展前景

　　一、乌克兰有没有可能落实中方领导人提出的大型计划，包括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

　　中方提出“一带一路”建设倡议以来，已经有100多个国家和国际组织参与其中，我们同30多个沿线国家签署了共建“一带一路”合作协议、同20多个国家开展国际产能合作，联合国等国际组织也态度积极，以亚投行、丝路基金为代表的金融合作不断深入，一批有影响力的标志性项目逐步落地。“一带一路”建设从无到有、由点及面，进度和成果超出预期。

　　乌地处欧亚大陆中枢地带，是连通亚洲和欧洲的重要桥梁之一，自然资源丰富、高素质人才云集、工农业生产基础雄厚。历史上，我们的祖辈就是通过丝绸之路开始友好交往。中方欢迎乌克兰充分发挥自身优势，结合国家发展需要，以适合自己的方式参与“一带一路”建设相关合作，共享“一带一路”发展红利。目前双方有关部门正在合作制定“共建一带一路”路线图。相信中乌在“一带一路”框架内的合作前景十分广阔。

　　二、中国是否准备向乌方就建设交通基础设施和在乌生产旨在对华出口的农业产品等曾与前政府商谈过的项目重启谈判？中方领导层认为乌克兰经济中还有哪些领域具有良好的合作前景？

　　中乌两国数年前在基础设施建设和农产品领域确定了一些重大合作项目，并且其实施已经给双方带来了初步成果。当然，无需讳言，这些项目执行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问题，但这主要是由于时过境迁带来的技术层面的问题，而不是双方合作的意愿发生了改变，合作的信心出现了动摇。相反，双方都高度重视这些合作项目的继续实施，正在抓紧商谈解决存在的问题。所以，并不存在所谓“重启”。对中方而言，无论有关合作项目是何时何人签署的，只要符合市场经济规则、符合互利共赢原则，符合两国人民利益，中方都愿意与乌方一道努力，把项目进行到底，落实到位。

　　除了上面提到的农业、交通基础设施外，科技、可再生能源、旅游、人文等众多领域的合作都被看好。更加重要的是，在当前世界经济形势整体疲弱的背景下，双方应着力提升合作层次，从简单的贸易、投资合作向全产业链合作和联合研发与创新等高水平合作形态转变，推动中乌务实合作迈上新的台阶。

　　三、乌克兰是否有机会成为中国通向欧盟的运输通道？

　　乌克兰有着非常发达的交通基础设施，在乌克兰第一大港口敖德萨，中国中远海运公司开设了代表处。乌克兰国际航空公司自去年4月恢复北京－基辅航线后，选择该航班中转至欧洲的旅客越来越多，公司已将航班从每周三班增至每天一班。

　　乌克兰不仅拥有优越的地理位置，而且拥有4200万人口规模的市场，丰富的自然资源和人文资源，深厚的工农业基础和科技潜力，仅仅将乌克兰作为中国通往欧盟的运输通道是远远不够的，乌完全可以成为中国全方位的伙伴，如科技研发伙伴、制造业伙伴、农业伙伴、能源伙伴、旅游业伙伴等，合作前景十分广阔。

第三部分 关于对未来形势的预测

　　一、在中美、俄美之间存在分歧的情况下，全球能否保持稳定？

　　国与国之间存在分歧甚至竞争是正常的，特别是象中美俄这样的大国，关键是要管控分歧，良性竞争。中美俄作为对世界局势有着举足轻重影响的三个大国和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在维护全球稳定方面拥有着共同利益，肩负着重大责任，也存在着战略共识。所以，我们既要看到中美、俄美之间矛盾分歧的一面，更要看到彼此之间对话合作的一面。

　　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出席今年6月中美第八轮战略与经济对话开幕式时强调，中美两国存在分歧是难以避免的，但关键是不要把分歧当成采取对抗态度的理由。他认为，有些分歧可以通过努力解决，双方应该加把劲把它解决掉，有些分歧可能一时解决不了，双方应该多从对方的具体处境着想，以务实和建设性的态度加以管控。除此之外，习近平认为各方间的相互信任也非常重要，信任是国与国交往的前提。像中美俄这样的大国，一定要防止浮云遮望眼，避免战略误判，要通过经常性的战略沟通，积累战略互信。

　　二、英国脱欧是否会造成世界经济形势动荡？

　　前一阶段，英国脱欧公投的确对国际金融市场造成了一定影响甚至冲击，增加了世界经济的不确定性。但我们没有必要过分渲染夸大这一影响。英国脱欧是一个较长的过程，其中还有许多不确定因素，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世界经济都有充分时间逐步适应这一新的变化。

　　值得注意的是，英国脱欧公投背后所反映出来的当前发达国家民众的某种情绪和社会的某种思潮。在全球经济不景气的严峻形势下，各国是同舟共济，抱团取暖，还是分道扬镳，各奔前程，这才是摆在世界经济面前的一个真正重大的问题。国际社会必须做出严肃的抉择。

第四部分 关于南海问题

　　一、在中国领导层看来，南海危机的出路何在？是否能通过谈判解决当前的矛盾？

　　首先需要指出，中国对南海诸岛及其附近海域拥有无可争辩的主权。大量的证据都充分证明，中国最早发现、命名和开发利用南海诸岛及相关海域，最早并持续和平、有效地对南海诸岛及相关海域行使主权和管辖权。在俄语中，南海被称做“南中国海”，这一称谓本身也说明了中国与南海的历史渊源。

　　中国是南海岛礁及其相关水域的主权拥有国，也是南海最大沿岸国，按理说，我们有权利也有能力采取一切必要手段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但多年来，中国政府始终主张并坚持通过双边谈判和平解决同有关国家在南海问题上的争端，并且若干年前就提出了“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建议，体现了中方最大的友善、诚意和耐心。我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

　　第一，谈判解决争端是当代国际法和国际关系准则的基本要求。无论《联合国宪章》还是《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等国际文件，都把谈判作为和平解决争端的首要方式。中国作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和《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缔约国，有责任和义务恪守上述原则要求。

　　其次，谈判解决争端是60多年来新中国外交的成功实践。我们通过谈判与14个陆地邻国中的12个解决了边界问题。我们通过劝和促谈，成功斡旋了许多复杂难解的国际争端，包括参与推动持续多年的伊朗核谈判取得了积极成果，通过倡建六方会谈机制为维护朝鲜半岛和平稳定发挥了积极作用。我们自身的经验充分表明，谈判解决争端可能不是最简单易行的，但却是最现实可行的；可能不是最速见成效的，但却是最行之有效的。

　　第三，谈判解决争端也是中国与包括南海声索国在内的东盟国家的广泛共识。2002年中国与东盟国家签署的《南海各方行为宣言》中明确规定，由直接当事国通过友好磋商和谈判和平解决南海争端。在中国与菲律宾等当事国签署的双边条约和文件中也载明了这一原则。

　　前一阶段，菲律宾前政府出尔反尔，违背双边和多边协议，在一些域外势力的挑唆下单方面提起所谓仲裁案，企图走一条“捷径”，事实证明是一条死路，根本无助于问题的解决。这场闹剧如果说起了什么作用的话，那就是进一步暴露了个别域外大国竭力想把南海变成中国与东盟国家之间的“难海”的用心，同时也进一步擦亮了地区各国的眼睛，使他们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南海问题的解决最终还是要回到谈判桌上来。

　　下一步，中方愿继续与直接有关当事国在尊重历史事实的基础上，根据国际法，通过谈判协商的方式和平解决南海有关争议。我们也愿同有关直接当事国尽一切可能作出实质性的临时安排，包括在相关海域进行共同开发、实现互利共赢，共同维护南海的和平与稳定。我们对通过谈判解决南海问题抱有诚意，更抱有信心。

　　二、这些外交分歧是否会影响中国跟有关当事国的双边关系？是否能将经济和政治分开看？

　　南海问题从来都不是中国与东盟国家双边关系的主流，也不是不可逾越的障碍。中国与绝大多数南海问题声索国多年来一直保持良好的双边关系。近年来，中国与南海沿岸国在政治、经济、人文等领域的交流合作取得飞速发展，没有因为所谓的南海问题受到任何影响，这也为未来南海问题得到妥善有效的解决奠定了坚实的政治和经济基础。由此可以看出，解决南海问题不是能否将经济和政治分开看的问题，而是在如何有效管控分歧的基础上，更好地发展政治和经济关系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