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9日，驻欧盟使团团长张明大使接受卢萨通讯社、葡萄牙广播电视公司、葡萄牙广播电台、新闻日报、大众报、欧洲新闻台等葡萄牙媒体（记者）联合采访，就中欧美关系、中欧投资协定谈判、气候变化、5G网络安全等问题回答了记者提问。以下是答问实录：
张明大使开场白：
很高兴今天有机会同葡萄牙媒体朋友们进行交流。
中欧关系无疑是一对十分重要的双边关系。2020年是极不平凡的一年，国际形势逆风恶浪和新冠肺炎疫情肆虐蔓延，每个国家、每个人都受到严重影响，面临着巨大压力和严峻挑战，中欧关系同样如此。但一年过去做个盘点，我们看到2020年是中欧关系取得有力发展的年份。双方高层交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频密。习近平主席与欧盟领导人三次举行视频会晤，与包括葡萄牙总统德索萨在内的欧洲国家领导人通过电话或视频沟通近30次。就在前天，习近平主席向德索萨总统致贺电，祝贺他连任。中欧双方还成功举办了第二十二次中欧领导人会晤。中欧合作机制实现新的拓展，建立了绿色和数字领域两个新的高层对话机制。下周一，韩正副总理与蒂默曼斯副主席将主持首次中欧环境与气候高层对话。双方正式签署了地理标志协定，昨天中方正式就批准该协定的决定照会欧盟委员会，预计协定将于3月1日起正式生效。双方还如期完成了投资协定谈判。中欧在维护多边主义、共同抗击疫情、推动疫后经济复苏、共同应对全球挑战等方面也携手做出了有力的推动。
这似乎应了狄更斯的那句话：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中欧关系之所以逆势发展，按照中国人的哲学理念是危中见机。中欧双方能够化危为机，取决于三个因素：其一，中欧之间存在共同利益，都需要对方作为重要合作伙伴。其二，中欧都充分意识到在维护世界和平与繁荣、促进全球化健康发展、维护多边主义、完善全球治理等方面有着共同责任。其三，中欧都主张合作而非对抗，对话而非对立，通过沟通对话促进合作、解决或管控分歧，拒绝毒化国际关系、鼓吹“新冷战”的破坏性企图。这是双方的重要共识。
今年，中欧合作议程内容依然丰富，挑战不会比以往少，这也意味着机遇会更多。双方将继续加强双边高层交往，推动投资协定后续工作，协调抗疫行动，促进经济复苏，加强绿色、数字等领域合作，在完善多边治理等方面携手努力，延续中欧关系发展的良好势头。这不仅符合中欧双方的利益，也将为促进世界的稳定与繁荣做出重要贡献。
大众报：谢谢大使。我想问三个与今年中欧合作议程相关的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您对中欧投资协定的批准工作有何期待？您认为葡萄牙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期间能实现这一目标吗？还是需要更长时间？与此相关的是，我想知道您对欧洲讨论“战略自主”的看法。在全球贸易竞争环境下，您是否认为欧洲可能因此推行更加保护主义的立场？最后一个问题是，中国紧随欧盟宣布了碳中和承诺，据我了解，中国已承诺在2060年实现碳中和，您能否确认？中方将与欧盟委员会执行副主席蒂默曼斯进行的对话将包括哪些内容？
张明大使：去年12月30日，中欧领导人共同宣布，历时7年的中欧投资协定谈判完成。我注意到,无论在中国还是在欧洲，以及其他地方，大家都非常关注这一事件。我想这是有理由的，因为这是一个意义重大的事件。首先，它对进一步促进中欧之间的合作是有意义的。第二，它对世界经济疫后复苏，维护经济全球化的健康发展势头是有意义的。第三，它对中国的改革开放向纵深发展同样是有意义的。
正如习近平主席所谈到的，这份协议批准实施后，将会给中欧相互投资提供更大的市场准入、更为优化的营商环境、更有力的制度保障、更光明的合作前景。葡萄牙在今年1月1日已经接任欧盟轮值主席国。我相信在葡萄牙担任轮值主席国期间，中欧投资协定批约工作将会向前迈出重要的步伐。目前双方已完成谈判，形成了一个初步文本。接下来双方团队将从法律和文字角度进行校对。在文本校核完成之后，双方将取得各自相关授权签署文件，之后完成最后的审批工作。
我注意到欧盟机构特别是新一届欧盟机构上任以来，突出强调欧盟战略自主。中欧建交已经40多年，可以说从建交第一天起到现在，中国对欧盟的认识都没有发生变化。我们一直认为欧盟是国际社会的一支重要力量，也是多极化中的重要一极。基于这样的认识，欧盟提出战略自主丝毫不令我意外。就中国而言，我们坚持的是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因此，中方完全理解欧盟的战略自主政策。
中欧是两大市场、两大力量和两大文明。中欧关系具有独立意义和独立价值。它不从属于任何大国关系，也不应从属任何其他的国家关系。就拿刚刚完成谈判的中欧投资协定来说，中欧作为两大市场和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双方经过认真深入谈判最终达成一项双边协议安排，是理所当然的，也在情理之中，同样也是奉行独立自主的应有之义。总之，对于欧盟的战略自主，中方会给予充分的尊重。
感谢你注意到中方应对气候变化的行动。习近平主席去年9月宣布了中国将力争在2030年实行二氧化碳排放达峰，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在去年年底举行的气候雄心峰会上，习近平主席还进一步宣布了中国应对气候变化的举措，包括到2030年，中国单位国内生产总值二氧化碳排放将比2005年下降65%以上，非化石能源占一次能源消费比重将达到25%左右，森林蓄积量将比2005年增加60亿立方米，风电、太阳能发电总装机容量将达到12亿千瓦以上。这实际上是为中国实现2030年“碳达峰”目标提出了路线图，显示了中国致力于同包括欧盟在内的国际社会携手合作应对气候变化挑战的决心，也是对多边主义的坚定支持。
中国是重信守诺的，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去实现已经做出的承诺。同时我也想强调，应对气候变化需要团队合作。在这个团队里，每个国家每个人都要尽自己的努力，同时要依靠彼此之间的合作，依靠技术的发展，依靠可再生能源的投入，依靠植树造林，依靠同国际伙伴开展合作是重要的一环。
当然，气候治理的目标是在保持人类的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改善民生的前提下有效应对气候变化。因此，要注重应对气候变化与民生保障的平衡。特别是在一些不发达国家，它们的民生发展水平还比较低。要让应对气候变化事业有利于、服务于民生的改善，而不是相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应对气候变化领域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这项原则是十分重要的，有利于国际社会共同应对气候变化挑战。
在治理环境、应对气候变化领域，中国大约从上世纪90年代起就开始了对外合作，合作可以说是从欧盟开始的。欧盟当时在中国推广的有关项目推动了中国的节能减排。两年前，中国在部分领域启动了碳市场，这项工作也是在欧盟的支持之下推动的。我们对此感念于心，同时也高兴地看到绿色合作越来越成为中欧关系的一个支柱。
正如我刚才所说，去年中欧合作的一个新发展是双方决定建立环境和气候高层对话。我也特别向你们提前通报了下周一将举行该高层对话的首次会议。欧委会推出了绿色新政。中国从今年开始启动“十四五”规划，绿色发展的布局占了非常重要的内容。两者之间有很多共同之处，最大的共同点是具有共同的理念。所以，我们接下来要把共同理念转化为行动，深化环境技术、循环经济、清洁能源、可持续金融等领域的合作。《生物多样性公约》第15次缔约方大会原定去年在中国昆明举行，因为疫情将推迟到今年。将在英国格拉斯哥举办的第26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也将推迟到今年的11月举行。中欧双方应加强合作，协调推进这两项会议的筹备工作，力争取得成功。
葡萄牙广播电视公司：葡萄牙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期间的一个优先事项是改善欧盟和印度之间的关系，并减少对中国的依赖，比如疫情暴发之初欧洲在医疗设备方面所面临的情况，您对此有何看法？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在美国新政府上台背景下，您如何预测未来欧中关系发展？欧盟看起来打算转向大西洋一边，这会对中欧关系产生负面影响吗？
张明大使：欧盟是国际社会的重要力量，我们完全尊重其外交政策，也很高兴看到欧盟和国际社会其他成员关系的进步与发展，当然也包括欧印关系。印度是一个新兴大国，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取得了非常可喜的发展成就。印度是中国的近邻，我们也非常重视中印两国的双边关系。我认为，任何一对双边关系的重点都不应该是减少对国际社会第三方的合作。数十年来，我们见证了全球化。全球化使世界受益，也使国际社会成员之间越来越相互依赖。这是当今世界的重要特征之一，我们应该坚持这个正确方向。我们应该在全球化道路上继续前进、取得进展，并加强国际社会成员之间的合作。正因如此，中方倡议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是我们的未来，也是世界所有国家、所有人的未来。我们不能选择所谓的“脱钩”或“拉帮结派”，这不是正确的做法。应该做的是加强联通，紧密合作，这样才能赢得未来、共享未来。
关于美国新一届政府上台，中方对拜登总统就职表示祝贺，期待与美国新政府一道，秉持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精神，聚焦合作，管控分歧，推动中美关系重回健康稳定发展的轨道。
过去几年，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中美、欧美关系都遭遇了困难。中欧都是单边主义、保护主义的受害者，都主张多边主义，坚持开放的国际贸易体系。我们注意到，美国政府已决定重返《巴黎协定》和世界卫生组织，这是一个好消息。今天的世界既面临严峻的挑战，又面临难得的机遇。正如习近平主席前几天在世界经济论坛“达沃斯议程”对话会上所说，一个分裂的世界无法应对人类面临的共同挑战，对抗将把人类引入死胡同。无论是应对眼下的危机，还是共创美好的未来，人类都需要同舟共济、团结合作。
中欧是维护世界和平的两大力量，促进共同发展的两大市场，推动人类进步的两大文明。中欧作为全面战略伙伴，建交45年来，双方关系经受住了时间和国际风云的考验，具有牢固基础和独立价值，不应从属于任何大国关系。我个人对中欧关系的稳定发展有坚定的信心。我们刚才谈到战略自主，欧方近年来强调战略自主，主张开放合作，希望欧方秉持这些精神，继续以大格局、大视野处理大国关系和中欧关系，为世界的稳定与发展发挥作用。
欧洲新闻台：您提到中欧投资协定将助力世界经济复苏，同时也表明中国致力于改革开放。您能否举例具体介绍一下协定将在哪些领域放宽对欧洲投资者的市场准入？中国将在哪些领域减少政府补贴？关于5G，欧盟认为使用中国技术不符合其最佳利益，对此您有何看法？
张明大使：中欧投资协定是一个水平很高的双边投资协定。你关心市场准入，这关系到双方企业界的实际利益，也是工商界、产业界最关心的话题。从去年年底双方宣布完成谈判到今天，我一直关注欧洲各界的反应，我基本上没有听到对这方面的质疑。根据协定，中方首次对包括服务业在内的所有行业以负面清单形式作出承诺，将进一步开放汽车、医疗、金融、云服务等欧方高度关注的行业，可谓决心大、力度足。我再给你举个例子，双方在协定里承诺，在绝大多数领域不对本地研发、出口实绩等实施限制，避免对企业设立、运营造成影响。
在公平竞争方面，协定对标国际高水平经贸规则，就国有企业、补贴透明度、技术转让、行政执法等作出了规定。相关规则将确保中欧双方投资在进入对方市场后，享受到高水平的法治化营商环境。
在可持续发展方面，中国经过40多年的改革开放，发展进入了新阶段，中方践行新发展理念和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始终高度重视劳动者权益保护，也越来越重视环境保护。同时我们也注意到，纳入与经贸有关的环保、劳工议题已成为近年来国际经贸协定的重要特征。基于上述考虑，协定对与投资有关的环境、劳工问题作出专门规定。
以上是我对协定一些主要内容的介绍。欧委会也已经公布的协定主要内容文本，你可以进行查证。
关于5G，过去的30年里，中国的电信企业在数字技术、网络技术和通讯技术方面取得了重要的发展，其重要的背景就是完全按照国际规则，与国际伙伴密切合作。通过这些企业的发展经历，我们越来越认识到，经济、科技、社会的发展一定要走多边主义和国际合作的道路。我们现在谈到中国电信企业，都会想到华为这家优秀的民营企业。它在国际上有广泛的合作伙伴，创下很好的口碑，在欧洲开展业务也已经超过20年。
但两年来，一些国家突然开始针对华为抹黑,质疑华为5G技术的安全问题，却拿不出任何证据。随着网络通讯事业的发展，网络安全越来越成为国际社会的共同关切，中国、欧洲、美国、非洲、拉美都不例外，大家都在关心这件事情。那么如何才能处理好网络安全的问题？有的人采取“丛林法则”，肆意打压他国的优秀企业。我认为，处理好这个问题唯一正确的办法是国际社会成员携手合作、共同努力，只有这样，网络安全才有真正的保障。
关于5G问题，我认为目前存在两种错误倾向：一是任意破坏规则。有些国家拿“安全”做借口，将中国企业列为“高风险供应商”或直接排除出5G市场。但是正如我刚才所说，他们拿不出任何证据，对“高风险供应商”也没有明确的标准。完全以企业所属国家为由进行区别对待，这不是典型的歧视吗？这不是典型的保护主义吗？这不仅违背公平、开放的市场规则，在法律上也站不住脚。
二是无视市场和技术规律。5G不是中国企业的独唱，而是各国企业开放合作的产物，其产业链、供应链的形成遵循市场和技术发展规律。出于政治目的人为扭曲5G供应链、排挤技术领先企业，只会迟滞5G部署和应用，损害包括供应商、运营商、消费者在内的各方利益，最终将窒息市场竞争和技术创新。所以，这不是一个企业的问题，是市场秩序的问题，是市场规则的问题。
我注意到，近期欧洲竞争电信协会（ECTA）发表声明，谴责出于地缘政治原因对特定国家的5G供应商实施禁令。牛津经济研究院报告也指出，2019年，华为为欧洲创造了164亿欧元经济收益，支撑了22.43万个工作岗位。这些都是事实，是理性的声音。希望我们的欧洲伙伴——欧盟机构和成员国政府认真听取业界和学界的声音，尊重市场规则，公平对待世界各国的企业。
当然，我所担忧的并不只是一家中国企业的合法权益，更是规则被无视、被破坏。人们说欧洲在制定与遵守规则方面发挥了引领和模范作用，我也希望欧洲能这么做。因为，如果说一个人、一个企业违反了规则就好比污染水流，那么如果欧洲国家政府或欧盟违反规则就好比污染了水源。在市场经济中，公平、规则是最重要的。假如我们用理性和智慧去观察，就能看清楚眼前围绕5G问题所发生事情的本质，就不得不担忧雪片一片片堆积最终可能造成雪崩。
我呼吁不要把5G作为地缘政治工具，而要把它当作各方互利共赢的平台。5G安全问题需要各方共同合作保障，我们需要的是建设性而非破坏性的方法。去年，中国与欧盟建立了新的数字领域高层对话机制，希望这将为双方排除干扰障碍、深化5G等数字技术领域合作发挥积极作用。我们注意到，欧盟日前发布了对美合作新议程，提出要加强欧美在5G等领域的沟通合作。我希望这些合作遵守国际规则、尊重市场和技术发展规律，而非针对第三方。
卢萨通讯社：我的问题也是关于中欧投资协定，关于协定审批程序，您心中是否有明确时间表？您认为在华葡萄牙企业和在葡中国企业能够如何受益于该协定？您认为协定是否会推动更多中国企业在葡投资？葡萄牙国内有人建议取消针对中国投资者的“黄金签证”，您如何看待此事？
张明大使：关于时间表，正如一开始我所解释的，双方团队将首先从文字和法律角度对协议文本草案进行校核，这个校核不是重新谈判，而是规范文字，使其在法律上确保严谨。核准之后，双方会商议具体时间签署文件。我想“悄悄”提醒你，葡萄牙作为轮值主席国可以推动中欧双方团队尽快完成上述程序。比较乐观的情况是，协定在今年下半年或者明年上半年获得双方批准之后正式生效。这是大致的时间表。
中葡是好伙伴，双边关系十分密切。葡萄牙作为欧盟成员国，必然也会受益于中欧投资协定。毫无疑问，协定将促进双方投资者进入对方市场。换句话说，会有更多欧洲投资进入到中国市场，也会有更多中国投资进入到包括葡萄牙在内的欧洲市场。
关于你提到欧盟方面清理“黄金签证”，我想这是欧盟内政。一些国家投资者希望通过投资获得欧盟签证，这是他们个人的事情，中国政府对此从不鼓励。
张明大使结束语：
非常高兴今天能有这个机会与大家进行交流。尽管葡萄牙不是欧洲首个与中国建交的国家，甚至可以说建交时间比较晚，但自从上世纪70年代末建交以来，中葡双边关系取得了平稳、健康、长足发展。当前中葡合作紧密，成为双边关系的典范，关键就在于双方互相尊重、互不干涉内部事务。我们应携手努力，进一步提升双边关系，不断造福两国人民。
两周之后，中国将迎来农历新年，新的一年将是牛年，寓意勤劳和繁荣。让我们加倍努力，不断造福中葡两国人民和整个国际社会。当前疫情仍在肆虐，请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保重身体！谢谢！
记者：谢谢您抽时间接受我们的采访！
